第26章 跟踪者

Sable塞布尔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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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正皓选择相信宋琳。

    如果说“安全码”是合作的前提,在青森的那一夜长谈则让他卸下了心防。但对于落单的外勤特工而言,根本没有值得完全信任的对象,宋琳有意无意勾起的悬念令人迷惑,更令人不舍。

    他试图用自己的方法探寻真相,尽管结论早已在心底注定。

    izo是佣兵经纪公司,负责将合适的人选推荐给买家。2015年,宋琳刚刚成功地转移了一批武器级六氟化铀,期间布局长达两年,在东亚有几套完整的身份信息可用,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革命军的最佳人选。

    “我听说过那件事,”黑暗中,李正皓的目光闪烁如星辰,“朝鲜原子能局向伊朗订购核原料,约定由卖方负责运输,最终收到的货物却是日文包装。”

    宋琳笑得无可奈何:“国际原子能机构官方认证,55公斤足价足量,你们居然还嫌弃货不对板,真是没办法。”

    “伊朗人太会耍小聪明。”

    她撇撇嘴:“你以为izo收费很便宜?”

    李正皓突然想起什么,不禁皱眉道:“以色列的佣兵公司,为什么要接伊朗的生意?”*

    “佣兵自古都只为钱尽忠,更何况伊朗是卖家,又不是买家,对中东局势没有影响。”

    他抿着唇,没再提出异议。

    海面上刮着风,有零星的冰渣碎在窗户玻璃上,将夜色笼罩得愈发阴沉。虽然没有吃晚饭,李正皓却不觉得饿或疲惫,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作响,纷繁的想法如窗外的风暴般呼啸而过。

    “去过首尔吗?”他问。

    闭目养神的宋琳摇摇头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单兵作战、没有去过首尔,意味着得不到任何支援。李正皓继续试探:“你准备怎么办?”

    她翻了个身,声音闷闷的:“先入境,找到林东权,拿回‘激光器’。之后的事情,走一步看一步吧。”

    “累了吗?”李正皓有些担心。

    女人像只猫似的蜷缩着,受伤的手臂吊在胸前,无声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睡吧,后面的事我来安排。”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,“海神号”靠泊仁川港。

    这里是首尔的外港,新修建的邮轮码头还很简陋,缺乏必要的基础设施,入境手续仅仅是刷一下船上的房卡。

    刚下过雪,码头被白茫茫的大雪所覆盖,天地间一片荒凉。李正皓扶着宋琳,走在人群的中后段。

    他们和大部分旅客一样,穿着厚重的御寒衣物,还不忘用风帽遮住脸。“海神号”上大多是中老年人,组成行动迟缓的旅游团,走过关口后,像散乱的蚁群般向停车场游移。

    “横山先生!”眼尖的船医打声招呼着,从队尾一路赶来,头顶冒着热气,“您和中山小姐今天也要上岸吗?”

    李正皓没有回话,以微不可见的幅度颔首。

    自知不讨喜,船医转而面向自己的病人:“中山小姐,您身体还没有恢复,路上请一定小心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医生,我会照顾好自己的。”宋琳弯腰鞠躬,笑容甜美。

    身材高大的男人很快将她护在背后,如同一堵城墙,挡在医生面前,显得十分不近人情。

    船医想说点什么,却敌不过室外寒冷的气温,只好缩缩脖子补充道:“我今晚还会去客房打扰。旅客登记牌上写着你们在马尼拉上岸,这段时间请务必记得每天换药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女人温柔的应答声从那堵“墙”背后传来,很快便消散在码头凌厉的海风中。

    “横山昌义”护住自己的女伴,继续随旅客队伍往前移动,两人都没再回头。船医望着那相互依偎的背影,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——尽管他们并未携带任何行李,参加的也是船上统一安排行程,却让人以为很难再见。

    “脱臼而已,又不是瘫痪在床。”船医拍拍自己的脑袋,“年轻人出来玩,怎么会为这点伤待在房间里?”

    又一阵海风裹挟着雪花而来,他连忙逆着人群退回温暖的船舱。

    “海神号”是一艘跨国邮轮,旅客们在不同的国家登船,每到一处港口便以旅行团的形式集体出游。全船有上千名乘客,被分配进几十辆大巴里,在风雪中驶往首尔市区。

    他们的座位靠近门边,既能看清前方路面的状况,也能确保到站后第一时间下车。

    随团导游是个中年男子,大部分时候在日资企业里工作。因为经济形势不好,平日里也会兼职赚些外快。如今,他操着一口不甚熟练的日语,手舞足蹈地介绍着首尔的风土人情,成功吸引住全车游客的注意力。

    “你没事吧?”刚才上车时太挤,尽管有李正皓很小心的照顾,宋琳还是被撞了几下。

    风帽下露出半张脸,她微微摇头,一双眼睛始终盯向车窗外,流露出些许焦灼的情绪。

    深呼吸,李正皓贴近那秀气的耳垂,沉声宽慰道:“别担心,安全屋就在明洞附近,物资充足。一旦拿到枪,林东权来了就是送死。”**

    朝韩双方冲突对立,常年处于一触即发的战争状态,彼此之间互有往来。侦查局安排缜密,在南部的各大城市都设有“安全屋”,方便外勤人员随时隐蔽、获得补给。

    随半潜艇出港前,李正皓就按照惯例,将可能用到的地址统统记在脑子里。

    按照规定,这种级别的安保措施是绝不能泄密的——一旦“安全屋”地址暴露,很可能意味着整片情报网的沦陷。

    然而,在计划行动时,李正皓还是选择了这一方案。

    考虑到他已经与组织失联,无法通过正常途径回国,启用“安全屋”符合条例规定;宋琳虽不是侦查局的外勤,但“激光器”事关重大,为实现国家利益必然要有所牺牲。

    理由永远冠冕堂皇,事实如何只有心里知道。

    “各位贵宾,我们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了,请携带好随身物品,依次下车。”导游热情依旧,招呼大家做好准备。

    首尔也在飘雪,却因为高楼密集阻隔,风势没有码头海边那么吓人,相反还营造出了难得的浪漫氛围。

    明洞大街是首尔著名的商业街,也是多数旅行团落地参观的第一站。与邮轮公司对接的旅游公司经验丰富,在附近安排了专门的停车场,引导大批游客步行进入中心区域。

    下车整队时往往秩序混乱,旅客们的护照已被邮轮公司收走,随身并无任何身份证明文件,最怕走失落单。

    大巴司机和随团导游早早守住前后车门,扳着指头清点人数,唯恐任何遗漏。

    坐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率先下车。

    女孩身材修长,肩上罩了件斗篷式的大衣,戴着兜帽,看不清眉目。男人个子很高,将她搂在怀里,看顾得十分小心。

    在一群中老年游客之间,这对年轻情侣显得有些特别,令人忍不住好奇。

    “这边,请往这边走。”导游一边殷勤指路,一边搭讪道,“两位是第一次来韩国吗?”

    男游客居高临下地瞟了他一眼,什么话也没说,拒绝的意味却十分明显。

    导游愣了愣,没再故作殷勤,转头迎接其他游客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其他大巴先后抵达,原本空旷的停车场里顿时人声鼎沸。游客越来越多,风雪也越来越大,无论导游如何卖力招呼,大家还是渐渐走散。

    徘徊在队尾处的两人瞅准时机,绕过围墙拐角,躲进隔壁高楼的阴影里,静静等待。

    宋琳被男人护在怀中,头也被按进那厚实的胸膛,听到那有力的心跳声平和、沉稳,就像大海里持续闪烁的灯塔,照亮着混沌的未知。

    身体受伤了,所以意志也变得软弱了吗?她暗暗嘲讽自己。

    李正皓始终保持警惕,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张着,整个人处于戒备状态,小心翼翼地观察停车场里的情形。

    直到数十辆大巴悉数抵达、“海神号”上下来的游客挤满停车场、导游司机们忙作一团,他们才悄没声地绕过围栏,走向喧嚣嘈杂的主干道。

    登船后,“横山昌义”和“中山由香”的护照就已经被船方收走,换成兼具消费储值及身份证明功能的房卡。如今落单而行,当务之急是避免被警察怀疑。好在两人结伴,又身处外籍游客众多的观光购物区,暂时不必有太多担心。

    此时正值圣诞节前夕,首尔市中心的明洞大街纷繁热闹,挤满了采购礼物的男男女女。

    他们没有刻意加快步伐,而是混迹在人群间,尽量自然地行进着。

    路口标牌很清楚,李正皓再次确定“安全屋”的方向,捏住宋琳的手臂,微微施力示意道:“这边。”

    女人正随意打量着四周的橱窗,仿佛被里面精致的商品所吸引,看起来和普通的顾客没有两样。

    近旁的李正皓却明显感觉到她在发颤,连忙沉声问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宋琳环顾四周,眉头皱得死紧,“总感觉被人盯上了。”

    从停车场一路走来,他们刻意拐了几个弯,又在人群中数次进出,确信没有“尾巴”后才转向既定方位。

    李正皓转向橱窗,装作和她讨论商品的样子,借助玻璃的反光,再次排查四周环境。

    除了做生意的商贩和熙熙攘攘的人流,明洞大街上一切如常:灯箱上闪烁着华丽的招贴画,门扉间溢出中央空调制造的热风,音响里播放明快愉悦的旋律,没有丝毫异常。

    他将衣领拉高了些,状似无意地左顾右盼,随即低下头来: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没有,就是感觉。”

    宋琳干脆前走了两步,头也不回地冲身后人说:“跟上。”

    随着人群走过一家大型商场,他们毫无征兆地拐进大门。围着名品专柜绕了两圈,又信步来到中庭的促销舞台,穿梭于花枝招展的模特间。音乐声响,主持人开始分发奖品,围观者正要聚成一团时,两人又迅速撤离。

    李正皓推开消防门,让宋琳先走,自己随即也跟进去,以绝对的戒备姿态,时刻警惕着门外的动静。

    一秒钟、两秒钟……半分钟……

    五分钟之后,仍然没有人跟过来,他稍稍松了口气,看向对方的眼神不再紧张:“应该没问题了。”

    在刚才摆脱跟踪的过程中,两人都没开口说话,仅凭本能的直觉彼此配合。这种直觉来自于常年实战的经验,也是从无数生死中历练出的天赋,属于同行之间无言的默契。

    李正皓并不觉得宋琳是在疑神疑鬼——事实上,他甚至不甘心——只因自己竟没有及时感应。

    现在的问题是:如果确实有人盯梢,他们又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