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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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茶楼外的夜冷冷清清,半点不近人情,从这扇镂空雕窗望下去,青黑的草丛不见零星花朵,唯有大片繁茂的树影,或高或低,层层婆娑,竟还伴着几声单调刺耳的蝉鸣,花听才恍然惊觉,原来是夏天要来了。

    等菜都陆陆续续地上桌之后,陈树才开口说话。

    “全部是这间茶楼的招牌菜,你尝尝看。”陈树说着理了理袖口,往她碗中夹了片清炒带子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胃口。”花听侧头看他,这张温和中略带清冷气质的脸,怎么都与“阴毒”二字扯不上关系,更无法想象他会对蔡炳荣做出那样的事情来,实在教人心寒!

    陈树拧了眉心,也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气氛陷入意料中的沉默。

    楼下有车子发动的声音,花听偏头朝下看了看,是陆锦年的黑色轿车,正缓缓地驶出这片茶楼区域,转而消失在前方一处拐角;而茶楼不远处正静静停放在一棵青绿槭树下的黑色老吉姆轿车内,简亦正舒适地靠着椅背闭着眼,好整以暇地等待她。

    “长话短说吧陈树,蔡炳荣的死,是不是在你的计划当中?”花听嗓音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
    陈树回答了个“嗯”字后,慢条斯理地拎起桌上的紫砂茶壶,缓缓给自己倒了杯茶。

    “你可真行呀陈树,我倒是好奇了,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呀?”她额角直跳,却刻意将嗓音放得温软,平平仄仄的徐缓腔调,眉眼也随着她的微笑弯出柔和的弧度,不带一丝一毫的攻击性,盯着陈树的眼睛却与之相反地折射出一种矛盾的冷静。

    “花听,我只是……”陈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静默。

    “只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只是想拥有更多的权力。”陈树这话说得很慢,仿佛在斟酌着措辞,该怎么说才能让她不那么讨厌?

    “拥有了更多的权力然后呢?”

    他看着她,目光变得坦然而耿直,“花听,倘若我以之前的身份去向你提亲,白先生怕是连门都不会让我进。”

    所以他那日说的“给我些时间”指的就是这个?

    “少来了,”花听嗤笑,“少拿我当借口了陈树,别以为我不知道,就算是没有我的出现,你也还是会照你的计划行事,我只是你计划当中的一段小插曲罢了。”

    花听的眉眼虽英气傲娇但也透着些少女的柔软迷离,还带着点不自知的娇懒,鲜少有这种咄咄逼人的冷静。

    “你不信我么?”陈树的目光灼热地望进她的眼中。

    即便是在这样一个时刻,他的眼神居然还能够轻易地撩拨她的心弦,让她在这一瞬感到被他盯着的这双瞳孔深处竟也燃起了灼人的温度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信你?”花听骤然回过神来,“你拿着那把黑色德林杰的时候,可曾想过蔡炳荣当日在白公馆是如何救你的?”

    陈树静静看她,面色淡淡,眸子幽深平和,眉目沉敛安静。

    “你踩着一个对你有着莫大养育之恩的人的尸体上位,我也很好奇你晚上还睡得着觉吗?”花听的黑眸古井般平静无波,对着他眉眼又问了一遍,“你还会睡得着吗?”以微扬的声调尾音认真地在询问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花听,我没办法。”他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淡了下去,脸转向了窗外苍茫的夜色中。

    “没办法?”花听的嘴角无意识地扯了一下,跟着往窗外看去,“你有手有脚有枪法,模样好好的一个年轻人,怎么就没办法了呢?”

    “我想娶你。”他这次回答得坚定有力,却是将自己所有的所作所为归根给了“我想娶你”这四个字,颇有股推卸责任的意味。

    “哦,”花听淡淡应着,右手不自觉地掸着衣袖的褶皱,有些漫不经心道,“你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嫁你?”

    陈树心中一动,面上仍是淡眉淡目,“花听,在上海滩你没权没势,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说是保护爱的人。”他自嘲一笑,“可能我说的你理解不了,因为你从小便是在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层层保护中长大,和我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陈树,这些都不是借口,”花听低敛着眉,毫不掩盖自己的失望,“我宁愿和之前那个虽无作为却心地善良的你在一起,而不是现在的……陈帮主。”这声陈帮主倒是喊得中气十足,花听微微一笑,英气的眉眼弯成了一个漂亮的月牙状,显得灵动温婉,看得他一怔。

    不对,栽赃嫁祸一事怕是他酝酿已久,只是在她面前没有表露罢了;陈树本就是一个精明睿智的人,与白起鸿无异,绝非善良之辈。

    “陈树,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,倘若没有这个计划,你还会冒那个险同我一起去烧货仓么?”

    “会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花听浅笑看他。

    “你不信我么?”陈树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面部神态。

    花听浅笑不语。

    她的脸型虽瘦,偏瓜子,但脸颊两侧带了点婴儿肥,肤质清透白皙,清新紧致带着胶原蛋白满满的样子,搭配这头微卷的黑色长发,中分的长刘海在右脸耳际弯出优美的弧度,灵动,却又恰到好处的恬淡安静。

    是一种与整个上海滩的女人都不相同的微妙气质,清甜中带了点侵略性。

    独特,芬芳,勾人心魄。

    “信,怎么不信。”花听慢吞吞地应道,动了筷子夹了几口桌上的凉菜。

    “菜已经凉了,我重新叫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,”花听扬了筷子打断道,“我吃几口就走,这顿饭就当做是……”

    花听话还没说完,没想到陈树突然朝她倾身,她一下子有些愣,等反应过来时左手已落入他掌中,被牢牢握住。

    陈树的手掌温暖,沉稳有力,将她整只手覆于其中,肌肤相贴,花听甚至能清晰感觉得出他手掌下干燥的纹路。这不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,之前也是被他扣押着手掌,十指紧扣,掌心对掌心的灼热随着肌肤的相贴慢慢变得清晰,花听的心跳也跟着慢慢变得有些乱,想要将手抽回,但指尖刚动,陈树又突然握紧了些。

    “你又想怎么样?”花听嘴角带了几分讥诮。

    “伤好了么?”他嗓音低沉,一如既往的温柔。

    花听一愣。

    陈树轻搭上她的左肩,明显感觉到那层凸起的绷带后,眼中聚满了心疼之意,他轻声道,“那日是我大意了,居然要你替我挡枪……”

    “行了,小事!也差不多要痊愈了,再说了区区小伤算的了什么,”花听腾地站了起来,怕再坐下去,身体会不受控地向他倾了去,“今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……”看着这道温润柔和的视线,花听狠下心,“道不同不相为谋,我与你之间的情意就到此为止吧。”

    陈树却是攥着她的手不肯放。

    “走不走?”花听当下皱起眉头。

    陈树沉默良久,微微松了手中力道。

    “我送你。”深怕她会跑了似的始终牵住她的手,力度控制在不紧不松,但又令她无法挣脱。

    “陈帮主,车不错啊。”花听的嘴角边又浮起一抹讥讽的笑。

    陈树微微低头,不说话。

    他的车子有着深蓝色车身和灰白色的帆布软顶敞篷,与花听在百度上看到的张学良的那辆敞篷车外形无二,同属别克系。在现如今的上海滩,能买的起这种别克私家车的,无外乎外籍人士、流氓大亨或是商家政要,几乎都是民国时期叱咤风云的高官显贵和名流豪门,想不到连陈树这样的人也开始搞起排场来了,花听只想用这个年代较为流行的一个词来形容,那就是绝对的克勒范啊。

    花听一脚蹬上车,却迟迟等不到司机上来。

    紧密的车厢内只有她和陈树的呼吸声相互碰撞,显得格外的尴尬。

    “你想怎么样陈树?送不送我回去?”花听靠门而坐,眼中集满了不悦。

    黑暗中的他依旧沉默,手中力度却丝毫没有松懈。

    “该说的我都说了,今后咱俩道不同不相为谋,你继续做你的陈帮主,我就继续做我的白家千金,我们就当……”花听咬了咬下唇,“从没认识过。”

    “花听,嫁给我。”黑暗中虽看不清陈树的模样,但语气听来却是认真而坚定,痴情而缠绵。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?”

    “嫁给我。”他用紧了手中力度。

    “不可能。”

    陈树抬起另一只手将她后脑轻轻一勾,往自己怀中一带,用力吻上了她的唇。

    还是那股好闻的清新龙井茶香。

    可是配上他此刻的人格,就连茶香也变了味。

    花听试着挣扎,却无济于事,陈树将她扣得太紧,嘴巴用力撬开她的贝齿,继而缠绕住她的舌尖,锁住时机更加深入地辗转探寻;她轻颤着承受他的吻,眼中却不再是以往的热情迎合,而是淡漠而苍凉,她没有动弹,任凭那双温润炙热的唇将她紧紧压迫。

    花听的反应令他的心狠狠一颤,他微微抽离了自己,眼睛一瞬不瞬地凝住她。

    月色下,陈树如冰封一般冷峻的鼻尖和唇线,以及棱角分明的下颚,唇红齿白,肤色白皙浅薄,禁欲的清冷中仿佛多了几分引人探寻的神秘引诱。

    “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花听定了定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