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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章【羚羊挂角】
当然，最后被张驿丞踹了一脚这事刘快脚没讲，不过这一番奇遇已经让陈若兰和棠儿姐妹二人连连称奇了。
陈若兰虽然聪慧，但也只猜中了开头，却没有猜中后来的事，因为——那实在超过她的想像力了，不能以常理来推测。
驿馆里最大的官是驿令，但真正负责驿馆平日里那些琐碎工作的基本上都是二把手，也就是驿丞。让刘快脚不解的是，那位张驿丞平日里为人并不大方，反而向来精打细算，在驿馆里一直有“铁算盘”之称，这也是他一直没把砖头的事情往上报的原因。这砖头上回杨老爹虽然说得含糊其辞，但他却听得仔细，居然要一百个铜子一块，死贵死贵，这要是报上去，还不得被张驿丞踹死。
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，张驿丞这次一反常态，出手居然如此阔绰，而且答应得斩钉截铁，一丝拖泥带水也没有，倒叫刘快脚大呼意外。
本来刘快脚还建议，下回若是有橘香驿的文书要送，再一道去把砖头买回来，也省得特意跑一趟，可这提议甫一出口就被张驿丞否决了，还不留情面地数落了刘快脚两句，说他太过于精打细算，省这些钱干嘛……
刘快脚当时就凌乱了，平日里那些文书不也是这么处理的？某个驿的文书积得多了，才一次性送出，哪有专门为一份文书跑一趟的？
临行之际，张驿丞又把刘快脚叫去，特意叮嘱他，砖头的事情非常重要，驿令也非常重视，务必要买回来，这真叫他看不懂了。
棠儿也早憋了一肚子问题，好不容易听刘快脚说完，就想开口发问。陈若兰知道妹妹的性子，生怕她言语之中露了馅，便在桌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，抢在她之前说道：“刘大叔，说实话，我们这一批舔砖还只是试验之作，不过根据近期反馈回来的情况，市场对这批舔砖接受度极高，我们马上会再度投入生产，但因为第一批的产量有限，所以眼下一时库存并不多。”
一听库存不多，刘快脚顿时紧张起来，想起临行前张驿丞的交待，连忙凝声问道：“陈姑娘，不多是多少？十块总有吧？”
“十块……”陈若兰笑着摇了摇头，“方才我清点了一下库存，好像仅余下八块了，要不，您便将就一下？”
“才八块啊？”刘快脚脸色一惨。
陈若兰笑着点头，“刘大叔，晚了只怕连八块都没有了，还有别人也在等呢。我看您着急，想把这八块先给您，您要是不急的话，等下一批我们投入生产……”
“急急急，我急，我比谁都急呢！”刘快脚闻言忙不迭的把桌子上的铜子往陈若兰面前一推，“好，八块就八块，就少个两块，应该问题不大。张驿丞那边若是怪罪，大不了我下回再跑一趟。陈姑娘，这八块你可别给别人了，卖刘某个人情，让我带回去交个差！”
“没问题。”陈若兰笑着允诺，接着又不动声色的问道：“刘大叔，听您方才这么说，这个舔砖使用的法子，想必您都已经掌握了？”
刘快脚愣了一下，“这东西还能有什么使用法子，挂在槽边让马儿它们自己舔着不就行了吗？又不像草料……”
“话虽如此，但终究还是有一些小窍门的嘛。”陈若兰神色自若，停了一下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要紧的事，关切的问道：“对了刘大叔，梁沟子驿离这里有一段脚程，你今日出来之前可曾交待你驿馆里的其他袍泽了？他们晓得其中的关键吧？”
“哦，陈姑娘，我明白了，你是说加水吗？”
刘快脚想了一会儿才拍着脑袋反问道，见陈若兰微笑着点头，便松口气道：“没事，这些时日下来，他们都晓得要不停给马儿加水了……他们的马儿若是不舔，他们比我老刘还紧张呢，加水这事，出不了差池！陈姑娘请放心吧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陈若兰顿时做出一副放心的样子，心里却在暗暗的重复着两个字。
加水。
棠儿虽然不及姐姐聪慧，但这时也恍然明白了姐姐的心思，想想姐姐不但在没见到刘快脚之前就猜到了杨老爹的事，而且几句话就把加水的小窍门给问了出来，甚至连预留一块这么细微的小事都提前想到了，这份缜密、细心，对事情的准确推测，还有说话的艺术，让她都由衷的感到佩服。
唉，姐姐若是个男子，必定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吧。
此时陈若兰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加水的事情，饮水对马来说非常重要，但此前却无疑被忽略了。她回头望了一眼，见小六子还未回来，便又微笑问道：“对了刘大叔，需要不停加水这件事，想必是杨大叔告诉你的吧？”
刘快脚却摇头道：“杨老哥倒没有提起这一茬，不过这个刘某自己省的，不需要杨老哥再提点。”
“是吗？”陈若兰故作惊奇，“这就怪了，我们这舔砖说起来还未正式售卖，杨大叔既然没说，刘大叔又是如何晓得的？”
刘快脚哈哈一笑道：“说到底刘某还是懂得一些马性的嘛。陈姑娘你所有不知，我那大青马每每到了荒山野岭，若是见到什么大块的矿石，偶尔也会舔个不停，但前提是要给它多喝水，最好一边舔一边给它喂水，不然它舔过一会儿，便会口干，自然就不舔了。刘某一直在驿馆里混口饭吃，早些年全靠一双脚送文书，后来便以马为脚力，也处过几匹马，这些小事，刘某自然是懂的，无需陈姑娘操心。”
“原来如此，倒是我小瞧刘大叔了，请刘大叔切莫见怪。”
陈若兰脸上一副佩服的神情，让刘快脚大为受用，连道“哪里哪里”。及到此时，陈若兰心中对舔砖的种种疑问，现在基本上都问个明白了。
棠儿在旁边听得惭愧，明明知道姐姐是在套刘快脚的话，可是听起来却一丝不让人起疑心，还顺便奉迎了刘快脚几句。若是换作自己来问，吃力不说，只怕早就引起刘快脚的疑心了，哪里能像姐姐这样，如羚羊挂角，无迹可寻。
两人说话之间，小六子已经回来了，像陈若兰先前交待过的那样，小六子果然随便找了个由头，说是杨老爹正好有事出去了，不在铺子里。
小六子为人机灵，这些小谎话也不会伤害到谁，说起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，神色自若，陈若兰忍不住朝他投去一束赞许的目光。
刘快脚闻言虽然有些失望，却也没有多说什么，只说改日再来谢过杨老哥什么的。他估计是担心那仅剩的八块舔砖被别人买去，当下便催促起陈若兰来，早点银货两讫。陈若兰笑着应了一句，叫他放心，随后便叫小六子去取那些舔砖来。
小六子将一袋子舔砖提来后，双方很快把钱帐给结了，价钱自然是按一百个铜子一块。
看着那些锃亮的铜子，还有满意离去的刘快脚，小六子额上忍不住有些微汗。
八百个铜子啊，就买八块砖头，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？敢情自己上满整整两桌菜，居然还抵上不那八块奇模怪样的砖头。
想起自己之前对这些砖头的轻视、嘲弄，还有以此为题讲过的那些自以为好笑的笑话，小六子恨不得在地上找道缝钻进去。他现在最怕碰见的人就是杨老爹。
刘快脚此行任务基本完成，将那袋砖头小心的放在马背上捆好，这才满意地骑上大青马，冲这边一抱拳，很快扭头往官道上行去。
望着他渐渐变小的身影，陈若兰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，嘴里胡乱的唠叨着“驿馆”、“驿马”之类的胡话。喃喃自语了许久，这才转过头来，对一脸茫然的妹妹说道：“棠儿，姐姐方才跟你说，这两日要寻个时间再去找黎公子谈一谈，现在看来，不必再另寻时间了。”
“啊？”棠儿抬眼看着陈若兰。
晨光中，姐姐的侧脸异常完美，语气平静却果断坚定：“择日不如撞日，我想现在就去找黎公子。”
“找他干嘛？”对于姐姐要找黎青山的执念，棠儿显然并不能理解。
“找他自然是要谈些正事，”说完这一句，陈若兰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，不知道想到什么，忽然自顾自的笑起来，随后转过来盯着棠儿，用左手食指在她的鼻尖处轻轻刮了一下，“棠儿，你知道姐姐很会骗人，可是……你会吗？”
“骗人？骗谁？”棠儿摸着鼻子问道。
陈若兰眨着眼睛没有回答，歪过头反问她道：“你说呢？”
“不会是……”
棠儿像是有了答案，脸上顿时明亮起来，陈若兰冲她点了点头，证实了她的猜测，这让这刁蛮的少女更加兴奋。
可再一想到姐姐的精明和自己的平庸，又有些失落。
“姐姐，那家伙只怕不好骗呢，我……我怕坏了你的事。”
“其实不叫骗啦，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们，应该都是大有益处，算是双赢吧。”陈若兰解释道，见棠儿还在担心，连忙安慰她道：“……你也无需紧张，我知道你担心自己做不来，放心吧，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，姐姐心里有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