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6章 再拜高堂

水泊渊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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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柳寻仙初时谨慎,见嫣然像平日一般睡着了才放心,悄无声息地从怀中取出一块白绢,吐了一口血还吐不尽,又吐了一口。

    才要起身,手就被抓住了,心猛然一跳,暗恨自己实在太不小心了,回头去瞧,嫣然正牢牢攥着他拿血绢的手,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发出灼人的光。

    “你每回运内功时都要吐血吗?这么伤敌八千,自损一万的功夫,为什么要练?”

    柳寻仙被拆穿了秘密,没了连日来的惴惴不安,反倒笑的淡然,“天下间哪有不用付出代价就得来的东西,想要什么就得做好准备失去,想登高至极,短命是少不了的。”

    好端端的登高至极干什么?

    嫣然拿过他手里的绢,看到上面的血,心也跟着寒,“何必为了我无故加伤,寒毒发作一下又不会死人,多盖几层被多搂几个手炉也挺得过去。”

    柳寻仙眨眨眼,脸上还带着笑意,“吐几口血又死不了人,我白日里的精神也没有不好啊。”

    他的口气越是满不在乎,她就越是难过,“你上回说能将白蝉从我身体里逼出来,我原本心有忌讳,是不情愿的,现在我想试一试。”

    柳寻仙却面生难色,“并非行不通,不过我这几日乱了内息,恐怕暂时还动不得它。白蝉得了宿主,绝不肯轻易离去,就算宿主身亡,它也会玉石俱焚地跟着一同殒灭,若想引它出来,要尽我十分功力,我怕中途出什么差池,会惊动它狂噬,到时你五脏六腑,四肢百骸都会冻成冰,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。”

    这天下竟有如此玉石俱焚的毒物,当初它爬进她耳朵前她就该一掌把它拍死。

    嫣然心中惊骇,面上却不动声色,“你说的中途差池是什么意思?你怕你会走火入魔?”

    柳寻仙虽极不情愿,却不想再欺瞒她,默默点头应是。

    “走火入魔会如何?”

    “会经脉尽断而死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危险的武功,你当初为什么要学?”

    柳寻仙颓然长叹。

    “本门的内功必要配千年白蝉一同修习,这些年我都是以寻仙阁秘洞中的寒潭压制体内的真气,其效大不如白蝉,中途也出了许多次的差错,积损成疾,才落到今天这么一个结果。”

    嫣然一时想明白了许多事,却因为失忆的缘故理不清全局,“事到如今,要是再不把它取出来物归原主,你我还要经历无穷无尽的苦楚。不如做好万全准备,放手一搏,行得通,皆大欢喜,行不通,也不过死得同穴,想来也不算不好的结局。”

    “死得同穴”四个字的诱惑力太强,柳寻仙莫名就点了头;应承之后他又有些后悔,见她一脸决绝无畏的坚定,才把心中的疑虑硬吞干净。

    “既然你都不怕,那我也不必再犹豫,这几日我运功虽无大碍,毕竟伤了元气,要恢复到有把握帮你逼毒,须将息几天,少则十日,至多半月,你忍得了吗?”

    “两个月都挺过来了,十天有什么了不起。又不是什么销魂蚀骨的疼痛,就只是发点冷而已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“销魂蚀骨”,嫣然的百汇穴猛是一痛,身子也跟着不自觉地打颤,不好的预感像遮天乌云一般把她牢牢笼住,天昏地暗。

    柳寻仙开始未发觉她心慌,之后相拥而卧,他才感觉出她在发抖,自以为她是为取白蝉的事担忧,唯恐雪上加霜,就没多言。

    第二日柳寻仙搬回寒宁轩去住,白日里不再练寒剑,或抚琴或吹箫,说说笑笑,日子也过得飞快。

    雅宁轩只剩嫣然自己,索性物尽其用,每每折腾到精疲力尽才上床去睡。

    清风明月在外头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,次一日却没发觉里面有什么不妥,虽禀告了柳寻仙,这事却成了一桩悬案,不了了之。

    七日又七日,柳寻仙准备妥当,彼此都有几分慷慨赴死的觉悟,索性结果尽如人意,阁主大人虽暂失了内功,却并未伤身,实属万幸。

    中途柳寻仙的确差一点就走火入魔,嫣然兵行险招助他一臂之力,五脏俱损,经脉倒冲,差点丢了半条命才平息他紊乱的真气。

    柳寻仙恢复清明时,还不知嫣然从鬼门关走了一圈,将白蝉放进一个精巧的金镶玉裹匣,收进密室。

    他没邀她一同进去,她也就避嫌等在外面。他再出来时,脸上氤氲有悲喜交加的神气,“这回伤的比寒潭那次还要严重,恐怕要几个月才能恢复功力,只望中间别出什么岔子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出什么岔子,要是那一位再叫你杀什么人,我替你去。”

    柳寻仙猜她只是玩笑,也就跟着调侃了一句,“要是杀苏丹青,还真的是非你不可。”

    嫣然若有所思,“天下武功唯快不破,那罗刹医仙半点功夫都没有,我只要比他手快一分,取他性命应该不是难事。”

    柳寻仙心说我的意思可不是这个,原来她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:她去杀苏丹青,他恐怕连反抗都不会反抗就会引颈就戮。

    “前日得到消息,维王回京后,被御医用药吊住了一条命,若非他恩师以死相胁,恐怕人已凶多吉少了。”

    柳寻仙说完这句特别去看她,她果然神情果然有变,虽极力掩饰,却也藏不住皱紧的眉头。

    前后不过一瞬,脑子里被塞进了许多画面,与从前那几次不同,这回她看到的是大篇前后连贯的片段。

    本以为又会头晕,疼痛却迟迟未到,沉默的空隙就像平稳地睡了一觉,睡前还模糊的影子,醒来后却变得清晰明了。

    她记起来了。

    大概还不是全部,却也是十几年的记忆,从挖蚯蚓到水帘洞,好的坏的,甜的酸的。

    嫣然刻意不去一件件梳理,拉着柳寻仙飞出门,直奔肃宁园。

    柳寻仙走了几步,胸闷气短,讪讪笑道,“小姐忘了我内力尽失了吧,走这么快,我可跟不上你。”

    嫣然的内伤也很严重,却逞强将人负在背上,飞的如流星一般快。

    二人骑上白虎时,嫣然笑道,“我是不是比它驮的你舒服?”

    柳寻仙头晕目眩,心中却如释重负,“今日你我大难不死,放纵一下也无可厚非,只是闹过这么一场,回去后我恐怕就要卧病在床了,你医术那么好,不如写几个温补的方子给我?”

    “没能与你死能同穴,也不知是福是祸。”

    “死能同穴固然好,却也好不过生得同衾啊。”

    生得同衾?让他见到她日日发作合欢蛊的病态吗?

    “同衾就算了,毕竟男女大妨,授受不亲。阁主大人的白蝉,我能再借来用用吗?我虽不会再让它拿我当宿主,时常练功时一用,还是大有助益的。”

    柳寻仙听她说“男女大妨”时心一凉,不止是直觉还是错觉,她似乎比从前有什么不同了。

    “怪不得这几天你在房里折腾……拿白蝉练功会折损寿命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拼了命地取出它来,阁主大人要这么小气吗?”嫣然明知他错意,却不想纠正,反倒摆出急功近利的模样顺着去说,“你也说过天下间哪有不用付出代价就得来的东西,我不怕短命。”

    柳寻仙不敢一口回绝,嫣然又再接再厉,“我又不是日日用,如今由不由它吸血由我说了算。”

    阁主大人长叹一声,在她身后轻轻点了点头;嫣然脸上虽笑,心却痛的无以复加。

    吃过饭,二人重回寒宁轩,柳寻仙再不避人,手把手将开启密室的方法教给嫣然,带着她一同进去。

    嫣然本不想窥探人秘密,受不住柳寻仙执意,就跟了他进去。到了里面才发现,密室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机关。

    除了供奉柳寒烟与夫人的牌位,就只有一些旧物,嫣然随柳寻仙恭恭敬敬地敬了一炷香。

    二人拜罢,柳寻仙对嫣然笑道,“你口口声声说男女授受不亲,不如你我就在高堂的见证下结为夫妇,从此生同衾死同穴,再不分离。”

    这算是什么招数?

    嫣然万没想到柳寻仙会这么做,要是她没想起关于欧阳维的那些事,她恐怕真的会答应;如今情势有变,她脑子乱的像一锅糊粥;何况就他们两个现下的状况,实在不该绑在一起受苦,草草应承,会害了他也害了自己。

    可望着他耀如星光的眼,她却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,愁肠百结时,柳寻仙弯腰轻轻吻了她额头,又顺着额头吻了她鼻尖,脸颊,最后落到唇上,辗转动情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怎么点的头,又怎么同柳寻仙一同跪下叩拜。

    柳寻仙对着顶上的两块木牌,沉声微哑,字字透露欣喜,“爹,娘。”

    他的悲戚她无法感同身受,却像被什么扼住脖子,喘不过气来,心也像被冰刀刺中,开始只是麻痹,之后才慢慢钝痛。

    柳寻仙眼中满是温柔,“如今我心愿得偿,终于名正言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