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3、移宫、君臣、帝后

易楚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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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——还未央宫!

    刘弗陵的手陡然紧握成拳。

    不仅是年少的天子,殿中的侍中、宦者也都紧张了起来。

    ——这是霍光第一次对刘弗陵说出这个要求。

    在这之前,宫中有关天子移宫的议论、流言就一直不断,但是,那些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。

    ——霍光开口。

    ——意义完全不同。

    虽然是毕恭毕敬的臣下口吻,但是,以霍光现在的权势,刘弗陵能拒绝吗?

    刘弗陵攥紧了拳头,心中却只觉得平静。

    ——如同古井一般,不见丝毫波澜。

    这让刘弗陵自己都觉得意外。

    ——愤怒、无奈……

    ——那些应该有的情绪竟是一点都没有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刘弗陵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。

    “朕更喜建章。”刘弗陵这样说。

    少年天子的双手攥得更紧了——他想摆胶这种异常的状况。

    霍光的语气依旧平静而恭敬:“建章毕竟非帝宫。燕游之地,不宜人主久居。”

    ——未央宫才是天子之宫。

    ——那里是朝廷所在。

    “皇考曾长居建章。”刘弗陵平静反驳,心中却更加紧张——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仍旧平静得让他自己都心惊。

    “先帝登极五十四载,人主之权、人主之威皆不必以正位正之。”霍光更加平静,语速也十分慢,每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楚,

    刘弗陵心中一紧——那道平静的围墙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——他感到一丝充满悲凉之气的怒意。

    “朕亦是人君!”刘弗陵很想吼,但是,话出口的时候,仍然只是一句声量略高的陈述。

    霍光拜首回答:“陛下自然是皇帝。”

    霍光没有多说——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。

    ——刘弗陵很聪明!

    八年的君臣,八年的相处,霍光很清楚这位少帝的确是聪敏的。

    ——只从这一点来说,孝武皇帝选择这位少子并非完全没有道理。

    霍光相信,这位少帝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。

    ——皇帝是人君,却未必就能掌握人君的权力!

    ——孝武皇帝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君临天下,无所不从的!

    建元二年,冬十月,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,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,自杀。丞相婴、太尉蚡免。

    两位公卿大臣用自己的生命教诲了十六岁的天子。

    ——什么是权!

    ——什么是威!

    ——名位都是死的!

    ——拥有名位的人才是掌握权力、威信的主宰!

    同样是皇帝,惠帝之子死于非命,孝武皇帝却是外攘夷狄,内脩法度,封禅,改正朔,易服色。

    ——掌握不了人主之权,纵有皇帝之位,又能算什么?

    这些,霍光根本懒得与刘弗陵解释。

    ——他又不是不懂!

    刘弗陵的确明白。

    ——他是少帝,他需要用宫室、服色……这些东西彰显自己的身份!

    ——他还不足以真正代表皇帝的威仪。

    无论建章、甘泉的宫室多么华美、雄壮,对大汉吏民来说,未央宫是天子正朔所在!

    ——就如长安才是京都!

    刘弗陵不相信的是,霍光请他移宫是为了让他更好地拥有天子的权威!

    未央宫是帝宫。

    可是——

    这八年来,未央宫中,作主的人不是他这个皇帝!

    ——而是霍光!

    光禄勋是张安世。

    卫尉是田广明。

    ——都是霍光的亲信!

    更何况,这一次的谋反案,宫中也整肃了一番,只怕那些宦者、宫人也多是霍光一系的。

    建章宫是燕游之宫,也正是因此,建章宫没有完整的官制,可以由皇帝临时指派,霍光反而不太好安插人手。

    ——如果说,最初的最初,刘弗陵只是因为自己的喜恶,而逃避未央宫的话,那么,现在,他是真的很清楚,未央宫对自己是多么不好!

    ——然而……

    刘弗陵不禁苦笑。

    ——霍光的建议,他能够反对吗?

    ——或者说……

    ——他的反对会有用吗?

    刘弗陵相信——如果他今天坚持不允,霍光也不会强迫他一定同意。

    ——但是……

    刘弗陵屈肘抬手,手指轻按额角。

    ——霍光不会担臣凌君的恶名,因此,他可以坚持不移宫,但是……

    ——如果那些,最迟明天,公卿百官会在建章宫北阙一起伏请他移宫正位吧……

    那些人总会有无数的正义之辞,他又能固执己见到什么时候?

    刘弗陵心中一阵苦涩——他果然不能与他的皇考相比啊……

    闭上眼,又沉默了一会儿,刘弗陵才再次看向霍光。

    “大将军所言甚是。”刘弗陵的语气很平静——不平静也无用,又何必呢?

    “朕错矣……”刘弗陵轻语,“然……近日,朕实不能移动……”

    刘弗陵无奈地自嘲——他的病也并非全是坏事啊……

    霍光抬眼,看了看刘弗陵的脸色,倒是认可他的话。

    ——以刘弗陵现在的情况,真的从建章宫到未央宫,只怕能不能保持清醒都是一个问题。

    “陛下久病不愈,太医令之责也。”霍光垂眼,“臣以为陛下须换侍医。”

    刘弗陵轻叹:“侍医无过。”

    ——太医署怎么也不敢怠慢他这个天子的病况。

    刘弗陵很清楚,自己的病因有多半在于他自己。

    霍光也不过这么一说,倒是没有真的认为是医者不尽心。

    “陛下抱恙,冬日天寒……”霍光思忖了一会儿,“移宫可待来年春暖之时再行。”

    这不是征询刘弗陵的意见,而是下了决定。

    ——刘弗陵的状况的确不好,但是,也不会真的说,乘车从建章宫到未央宫就能一命呜呼了!

    ——即使真的如此,又如何?

    霍光还真的不在乎这位少帝会如何!

    霍光把时间宽限到明年,不外乎两个原因——一来,谋反案刚结,天子就移宫,难免会引来宗室议论;二来,让重病的天子在冬季移宫,真的出什么问题,更会授人以柄,霍光虽不惧,却不愿节外生枝,平白给自己找麻烦。

    刘弗陵还能说什么?

    “此议甚妥。”年少的天子点头。

    霍光稽首。

    ******

    走出天子寝殿,霍光在皇后面停步,稽首行礼。

    侍中、宦者、宫人……皆伏首在地,不敢多看一眼,更有人恨不得连耳朵都听不见任何声音。

    “大父长乐未央。”兮君扶起外祖父,笑着向外祖父问安。

    霍光答礼:“中宫长乐未央。”

    低头的瞬间,霍光看到兮君腰间系着佩玉的不是往常的丝绦,而麻缕所结的索结。

    霍光心中叹息,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,只是抬眼看向外孙女的脸,抬手比划了一下,叹道:“中宫长高了,却清减了。”

    兮君微笑,却没有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陛下将移宫,中宫为小君,还须陛下备妥诸事。”霍光慈爱地叮咛,“中宫当保重自身才是。”

    兮君一怔,不由讶然道:“陛下将还未央宫?”

    ——她也听说过这件事,但是,她从来没有到,会在今天听到这个消息。

    同样惊讶的还有此刻殿外的众人

    金建顾不得避忌,愕然抬头,看到兮君之后,才连忙重新低下头。

    霍光瞥了一眼金建等侍中,才回答兮君:“以臣之见,此刻,人心浮动,陛下即刻移宫方为宜,然陛下抱恙,此时实为不便,只能待陛下之病稍良已再行还宫之事。”

    兮君点了点头,眼中却显出几分不信的意思。

    霍光笑了笑,对外孙女的心计并无不悦。

    “陛下须养病,未央宫诸事皆须中宫主持。”霍光笑道。

    这是霍光第二遍说这番话了。

    兮君微微皱眉,却是不解得很。

    “主持?”兮君微微仰头,望着外祖父,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。

    霍光微笑:“建章乃燕游之地,陛下身边侍臣未备亦无妨,未央宫却皆有定制,诸般人事尚需尽早安排。”

    兮君懂了,却有些慌了。

    “既然陛下近臣,当由陛下决定。”兮君推辞。

    “陛下抱恙!”霍光笑着解释,“臣以为,陛下不宜理会此等琐事。”

    ——天子近臣是琐事?!

    兮君瞪大了眼睛。

    寢殿内外,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是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——霍光如此……太过……矣……

    奉诏送霍光出殿的金赏拧着眉思忖。

    “……大父……”

    无论震惊、异议的人有多少,最后出声的还是兮君。

    虽然没有说出来,但是,兮君的神色几乎是哀求了。

    霍光对外孙女毕竟不同,见她如此惶然,倒是不由叹了一口气,看了她一会儿,慢慢地言道:“陛下抱恙,中宫既为小君,还在此侍疾。”

    兮君一怔,下意识地就摇头拒绝。

    见兮君如此,霍光当即皱眉,却并非对外孙女不悦。

    转头望了一眼寝殿的门,霍光的眼神又阴沉了几分,片刻之后,他再次看向兮君,轻声道:“陛下病重,中宫体弱,恐有不宜,每日晨昏在殿外问安一次即可。”

    兮君一怔,随即便欣喜地点头。

    ——如此……

    ——真的是再好不过了!

    看着兮君如此反应,霍光的脸色却更加不好了。

    ——那位少帝究竟做了什么,让兮君对他如此……避之唯恐不及……?!

    霍光几乎想开口询问了,但是,终究没有问出口——有些事情……还是不问……为好……(未完待续。)